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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寫於2001年10月1日


刷牙刷的匆忙,也無空整理那一頭亂的怪有趣的髮,站在鏡前,用昨夜操勞過度(在寫字,毋須多心)略略顫抖的手,為眼前這位身份轉變的少年,著上一套剪裁精 簡的整齊衣服,對於今天一大早他將重聚的那群人們,這樣的穿著或許顯得輕挑,但以是他平常難能可見的穿著,更何況還有那雙在西班牙戰勝了思量狠下心背回來的camper皮鞋,只是這樣略顯光鮮外表下的少年,顯然是極度疲憊的,從他昨夜只睡兩小時的萎靡身軀端詳他的靈,乾澀的眼流露一股哀傷的眼神似乎提供了線索,為他著裝的雙手不敢觸碰那隨時可能爆發的滾燙,只能在鏡中為著少年拭淚,在滿怖灰塵的表面撥開一條弧線,提醒少年用微笑迎向新的開始,迎向人生!

典禮的會場,是高級的會議講堂,在改裝前的它搭載了多少夢想起飛,然而改裝的祭儀,似乎埋葬了不少靈魂,少年因為講堂容不下食物的玷污在外頭替代它被狼吞 虎嚥,所以進場時已是最後幾位驚險搶在主持人發言前闖入的人士,而早已各自窩踞一個角落的那一群重聚的同學們臉上,似乎有種他們自己所認為擺脫童稚的成熟 與身分轉變的神氣,當下,少年忽然更覺得自己齷齰自卑起來!典禮持續進行,穿著白袍的前輩們講述著臨床技巧與知識,少年卻無時不刻想逃離,在每次休息時間 帶著或許一些人會特別在意的匆忙身影奔出會場,逃到那屬於學生時代集結夢想的小辦公室裡,困頓地大口換氣,希冀將體內所有累積的現實與利益交換殆盡,然後,再回到那為白色悲歌唱起序曲的會場,再一次遠離夢的滋潤地惡性循環......

終於還是踏進醫院了,少年腦中依然盤旋著上午典禮中主持人在不斷的謬誤稱他們為同學,緊接著馬上趕口略顯刻意地稱他們為醫師的景象,那像是緊骷咒般束縛著他的思想,身上披的那件沈重白袍及那被資本主義醫療體系收編印記的醫師證件,就像施了魔法的金紙與符,釘貼在他的軀殼上,靈魂瞬間出鞘,無依地飄盪在充滿藥水味與痛苦的白色巨塔裡.............

直到他拖著步伐行到開始training course的第一站時,踏出電梯的景象讓他震驚,他沒有跟著大夥的促擁直達討論室,思緒被一種熟悉而無形的力量牽引,來到一個對他人只是一連串數字的房間前,粉紅的門版上掛著8c-31的編號,他忽然有股推門進去一看的衝動,就是這一念,逼的他差一點掉出了眼淚,就是這一念,篆刻著深沈心事的當下的我, 與這一位憂傷的少年形象忽然融合了,我見習醫師的生涯才真正開始與現實有了緊密的連結!

兩年多前,那個跟現在長的一模樣的我,正值那一段初接觸大體解剖的人生階段,期末考的壓力對那時的我不能說不輕,更何況大學的第一段戀情在那時忽然無法抵 擋地風雨飄搖起來,我拖著疲憊的心,由學校往這座咫尺之遙的醫院行來,同樣站在這善8c-31的病房前,用一種強大的衝動醞釀勇氣去推開門,來看我那為癌 症所苦的外婆,重病纏身的她從發現病徵已經四年多了,堅毅果決地逆著醫師私下的預言活著,然而人那脆弱的血肉之軀難免抵擋不了病魔催折,那天,一手將我捏 大的外婆,竟然將我認成另一位表哥,我心頭狠狠地一酸,是她已經病入膏肓了,還是不孝的我太久沒來看她了呢?我緊握著她那被許多管子插滿而多出瘀血的虛弱蒼老的手,竭盡所能地讓她開心,然而在我疲憊的心中,卻是面對死亡近在眼前的無言以對!


不知是外婆的心願得以圓滿,還是我的出現離奇地招致我也不太信的惡靈,就在那天的晚上,睡不著的我與累癱而熟睡的老爸同時為了老媽電話裡的歇斯底里火速趕 到醫院,外婆因為病危依據習俗要辦出院回老家,那是我第一次那麼近看著所有的緊急醫療程序被加諸在人身上,而深受奇苦的人,竟是與我如此地連心,至今,我 仍會為自己當初有閃過為了後天要考的組織學而不陪阿嬤回老家的猶豫而懊悔不已,即是是個稍縱即逝的念頭,也無法用當初的確深信阿嬤不會這麼輕易就走的想法 來辯護自己的無知,救護車呼嘯在回新營的高速公路上,呼嘯聲並沒有掩蓋過清柔細語與哭聲,其實我們並沒有哭,只是握著阿嬤的手對她說話,讓她平靜安詳地傾聽,所以我們深信那樣的清柔細語她都那麼滿足地接收著........

數天後,阿嬤過世了,在我回高雄考期末考的時候,而我的期末考也宛若神助地high pa,好一段時間,我都沒有掉出眼淚,直到我帶著她的相片、祝福與寬容(我參加過頭七之後就出國了,第一次出國)在歐洲流浪兩個月後回台灣的長程飛機上,無可名狀地痛哭失聲............

直到現在,每次跟著老師、學長姐尋房,或是自己到病房四處看看時,都會期待病房的哪一個角落裡有著那一個努力生活的家庭的身影,而病床上端詳著我的是那熟 悉而親切的阿嬤的臉,雖然我還只是個稚嫩的見習醫師,更不瞭解這件白袍披在身上所交付的使命真諦,但是我多麼多麼地想讓您看到開始向未來奔去的我,然後對 我說:"阿ㄋㄧㄚˊ唯,阮這ㄟ憨孫啊作醫生喔!",我多麼想在您面前,再一次露出那一種歹勢的傻笑啊!

阿嬤,我好想您!

2001-Oct-1



P.S.後記:我很單純地想將阿嬤以前的病例從病例室借閱出來,因為那或許是一份她留給我的一份日記,我經歷那麼多訓練才能解開謎底的日記,如果能讀過她 生命最後的軌跡,我想我會選擇一個和她很像的病人去作為我寫report的origin,然而當我跟R學姐提起時,她卻一臉莫名其妙地叫我去找別人問,我只好直接了當硬著頭皮去找阿嬤當初的主治,令人感動的是他還記得阿嬤,而知道我與她的關係後,還自言自語般地恭喜著逝去的阿嬤,我忽然覺得責任重大起來, 然而,我還是沒有一場宿願,理由是,病例掉了怎麼辦?我事後不斷地想,若有那麼一天我成了別人的學長、老師,對於這樣的學生所發出的請求,我能否讀出他背後的那麼多心路轉折呢?能否在他嘗試完成想望的過程中義無反顧的扶他一把呢?這需要從當下開始,持續的堅持與不悔的勇氣,我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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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炳仁 醫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